楼轩正要神唠叨,就被来送楼辕的陆六孤一阵抢白,抱着楼轩肩膀,笑得舒心:“小辕放心!陆二哥帮你盯着你哥!”
“滚!”楼轩挥手撵开他。
楼宇昂则一挑眉,抱肩看着楼辕。依然是懒洋洋的模样:“你小子,记着要全须全尾地回来,知道么?”
楼辕可能是楼家唯一一个认可楼宇昂的,于是此时竟然认认真真地点头:
“一定会!”
楼宇宁想了想,只是走上前去,拍拍楼辕肩膀。
向来就是话少的一个人,便不指望他说什么。只是这一个拍肩,已经是千言万语了。
最后才是楼止至。
一向如同槊一样坚毅的老男人,对着这个即将离开家门的孩子,突然默然无语。
二十年前,他亲手送走了刚刚出世的这个小虞渊氏。那时候他恨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小半妖是别人计划里面的一个工具,因为这个小半妖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因为这个小半妖其实是个恶鬼转世……
而后就是十六年的后悔。骨肉之情,终究是断不开的。日日夜夜就等着盼着,想二十年的约定快些到,想那个孩子快些回来。不知道他多高多胖了?爱说爱笑,还是内敛稳重?白净还是有些黑?身子是不是很硬朗?面容会不会有一些像小去还有一些像他?
四年前这个孩子回来,遍体鳞伤。他想用一切办法去宠。想要星星不给月亮,想宠他宠得没边。可是这个孩子早被当年他托付的妖龙养成了一个懂事的贵公子,又被那一身伤教训得小心翼翼。对着他们的时候,总是带着那个疏离而又客套的浅笑。
总是藏起一切情绪,和他们所有人都隔着一层。
就好像不是一家人,只是寄居在此罢了。
整整四年,这个孩子终于融入了他们,终于安心成为了这个家里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然而,却忽然被九重宫阙里面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纸调令送去了遥远的南方。
而且没有了归期。
楼止至摇头,暗自嘲笑自己果然是老了。为何这么多女人般的感慨?男儿志在四方才是,这孩子原本就不该是池中之物。
于是只是对他微笑:
“孩子长大了,就该走自己的路了。”
楼辕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可是以后就不知何日重逢了。
楼止至终于还是多说了一句:
“但是,别忘了回家。”
这里是你的家。一天是,四年是,以后永远都是。
楼辕微微怔愣,眉眼全都微微张开了。那双清泠澄澈的眼睛里,忽然就染着薄薄水光。
用尽全力地重重点头。他记得这里的人,对他那么好。
楼轩拿来了酒。依然是他们楼家的私酿,温过,又兑了些水,不至于伤了楼辕的脾胃。这是送行的离别酒。楼辕没有废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忽然想起了沈约的一首诗。
生平年少时,分手易前期。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
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他还年少,然而父母是老了。他的行李里,还有请人照着绣楼里面那副绢画重制的生母画像。而他房间里的那副空无一物的白纸画卷,还留在原地。
他知道,他走了之后,他的小院子每天都会有人打扫清理;花花草草,每天都会有人侍弄;他常坐的位置,会一直留着;到了添衣的时候,嫡母和姐姐又会给他多做一身……
这个地方,会等着他回来。
早晚有一天,他还会回来!
依然是楼轩背着他上马车,陆六孤帮他拆卸轮椅。只是,大概以后都会是另一个家伙代劳了。楼辕看了一眼站在车边看着他的霍湘震,竟不由自主微微笑了起来。
还好。这个妖龙会和他一起,不管这一趟是不是千山万水。也还好,这个妖龙以后也都会在,哪怕这一去就是十年八年。
不会像四年前那样,让他独自跋涉,让他孤身受苦。这一次,亲人们会等他回来,喜欢的家伙,会和他一起。
上了车,楼夫人又将琳玉手上的包袱,亲自交给了楼辕。车马将行,八哥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直撞进了车里,落到楼辕怀里才堪堪停下。楼辕给它顺顺毛,它便沿着楼辕的胳膊,站回了楼辕肩头。
终于是慢慢启程了。楼辕忍不住回头,看府门前,没有一个人离开……
等我回来。他想。
等我回来,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而他没看到的是,楼止至终于忍不住,抬手拭去了眼角堪堪坠下泪水。
霍湘震本着死不要脸的精神,放着楼家给他准备的马不骑,到了楼辕的车里,坐在他身边。车出了城,回眸不过只剩了高大的城墙,再看不见家人了。楼辕便是像个颓丧的小猫儿,没精打采,半倚半趴在窗边。霍湘震想逗逗他,东戳几下西动几下,然而楼辕满心的离情,根本没精神搭理他。
霍湘震想了想,戳戳他胳膊:“暮皓,你不看看楼夫人给你拿的包袱里面是什么吗?”
楼辕这才有了点精神,点点头,坐正身子,打开了包袱。
入目的竟是一身崭新的厚料衣裳。还有一副护膝,嗅得到淡淡花椒香气。
护膝填了花椒,就能抵挡西南的潮气。而衣裳颜色是他喜欢的稚鸦色,交领曲裾,带着腰封腰带。布料是三飞缎,而且居然是冠礼时楼家给霍湘震作为主宾谢礼的那一匹。楼辕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