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林言总算联系上了顾丽,两人约在第一次见面时的那间咖啡店,再见一次。
顾丽此时已经完全瘦脱形了,脸颊两侧深深地凹进去,下眼睑发红,眼袋乌青。
她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畏寒一般在里面又添了件领子都耷拉下来了的黄色毛衣。
林言进去时,她目光呆愣沉滞,神经质般抠弄手里一个牛皮纸袋的边缘。
“林律......”
林言在她对面落座,她一下回过神来,仿佛受了惊,不住地去捋耳边的碎发。
“赵宇起诉了你诽谤罪,”林言开门见山,蹙眉道,“是吗?”
顾丽低着头,不与林言对视,双手仿佛没有地方放一般来回搓着,半晌答了声:“哎。”
“......你怎么可以瞒着我。”
林言微微沉默,轻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我是你的代理律师。”
“官司赢不赢已经不重要了,”顾丽垂眼说,“我打听到了,赵宇家住在横平广路301号,他每次找了情妇,就带到那里去过夜。”
“.......”
林言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顾女士,您......?”
顾丽蓬头散发,病得仿佛已经是挣扎在阳间的一缕幽魂。
“林律,我知道,你是个好律师......”
她疲惫地笑着,撕开牛皮纸袋的封口,朝林言推了推:“我把房子卖了,除去医院的花销,这是剩下的......您收着吧。官司能打赢就赢,不能赢,就算了。我们老百姓,也有自己讨公道的法子。”
林言被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不......顾女士,你不要冲动,仔细想一想——检院已经对赵宇提起诉讼了,这么做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也顾不上了。”
顾丽面如死灰:“要是官司输了,我也绝不可能放过那qín_shòu。我带着他,一块去跟囡囡赔罪。”
“......”
这是林言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玉石俱焚的思想,它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一时将林言震得语塞。
“不,不能这样......”
林言思绪混乱,下意识劝道:“这不值得......而且法院,检察官,他们不是沆瀣一气的,总有人,总有人会站出来为公义说话——”
他话音未落,却蓦然顿住了。
——他看见了顾丽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透着半生的艰辛劳苦,也曾经孕育过希望,但那希望最终被命运狠狠磨灭,将她的一切都践踏进了泥中,只留下灰烬一般的绝望。
“也许是的。”
顾丽木然说,“但那样的人太少了......我这辈子都没有碰上。我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林言默然,如鲠在喉,良久,只低低说:“我会尽力的......未到绝境,请您不要放弃。”
顾丽惨然一笑,含泪摇了摇头,没说话。
也许林言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的性格中始终带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
他从事法律行业,理应比平常人见过更多黑暗不公。但他始终都相信着公检法,从未对这个体系产生过丝毫怀疑。不管何时何地,也总觉得,未至绝境,会有生机。
这是坚韧,也是懦弱——
他永远是,也只能是那个心有七窍,才华横溢,却始终狠不下心的林言。
接近中午,林言埋了单,与顾丽在咖啡店门口分开。
他心事重重,思虑着下午去律师所,再为顾丽的案子做一些准备。
然而没想到在十字路口过马路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心悸突然摧枯拉朽而来,疼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