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是、是的!当然可以。”
他一开口,那就是大提琴一般美妙的声音。那让人只能在还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就给出肯定的回答。
在得到了林雪涅肯定的回答后,男孩笑了。这份笑容甚至让林雪涅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此,她在这个男孩转身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之后才犹豫地用德语问道:
“你是德国人吗?”
事实上,林雪涅根本不需要这样再多问一句,因为这个男孩有着再纯正不过的德国人,或者说是日耳曼式的长相。只是他那稍稍显得有些偏长的金发给这种冷冽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柔软意味。这个看起来与林雪涅年纪相仿的男孩在听到她所说的德语时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他就过身来,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而后就在林雪涅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看向林雪涅的眼睛。
在这个德国男孩眼中的女孩有着一双比起普通的亚裔来更为黑的眼睛,以及能够用精致来形容的五官,她并不是那种很有侵略性的,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可她却像是冬天里的一捧雪,让人在看到她之后在移开眼睛时还会想要再转回头来看她一眼……
而此时,坐在这个德国男孩对面的林雪涅显得有那么些许的局促。她并非没有在留学的两年时光里被当地的男孩搭讪过,可她却还从没有遇到过有长得那么好看的男孩用这样直白地目光看向她。从没有。
“艾伯赫特。我叫艾伯赫特·格罗伊茨。”
男孩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后他察觉到自己给对面的那个女孩带来的不自在,向她说出了抱歉的话语:“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我说不出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当林雪涅把事情的全部以及自己的烦恼都说给海莲娜听了之后,耐心倾听了许久的海莲娜对林雪涅所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的。她在林雪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后继续说道:
“我也许告诉过你,有一个学期,我们把卡夫卡作为一个经典案例来进行分析。就好像你们这样的日耳曼文学系学生会去研究弗兰茨·卡夫卡一样,我们心理学系的学生也会去研究他。对于你们来说,他的作品更为重要,那不仅是表现主义文学中的最高峰,也帮助你们去了解那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他是一个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心理学上的经典案例。他写给自己的亲人、友人以及恋人的大量书信更是非常重要。那些书信会是绝佳的,足够全面的分析资料。”
说完后,海莲娜喝了一小口花果茶,她重新提起了一个林雪涅在很久以前就向她说过的,让她困惑不解的问题。
她说:“你曾经和我说过,你非常不理解被弗兰茨·卡夫卡印刻在了骨子里的自卑。并且你也不理解为什么他最爱的几个女人最后都没有选择和他在一起。没错,从你的角度看来,他英俊,个子很高,才华出众。他18岁进入布拉格大学,23岁就拿到了法学博士的学位,并且他还在这五年间系统地学习了文学。他甚至还拥有很好的家境,是当时的中产阶级,并且还是家中唯一的一个男孩。那么告诉我,现在依旧还这样认为吗?”
听到这番话,林雪涅沉默了。
现在的她当然不会这么坚定不移地认为了。
曾经的她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试图去分析弗兰茨·卡夫卡在他的文学作品中所展现出的内心世界。她想,那一定是一颗格外孤独的心,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悲伤的疏离感,仿佛连灵魂都被禁锢在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触摸不到现实的温度。
他被囚禁在了一座只有他一个人的宫殿,或者说是城市中。所有人的声音都仿佛从很遥远的,被时空扭曲了的现实传来。
他有时想要逃离出去,有时又只想待在那里,并因此而终其一生都被困在那里。
那种感觉曾让她觉得酷极了!可现在,她只要一想到那种感觉就会觉得很难过。她曾经以为从2018的这一端跨越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去到了对方的身边,即使这只是在她的臆想中,可她当然会是和那位年轻的作家一样,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