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爷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陈中敏便再无话可说,只好吩咐了手下人试图抹灭线索,哪晓得灵泉寺的普元竟是个滑头的小子,居然也看出了些门道,这两日在王家搞出的动静不小,只怕已经有了眉目。此事本就经不起推敲,若再放任自若,只怕不消几日便可翻案。
当此之下,正好听闻普元来访外甥王宝予,心头讥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哼,正要寻你你却来嘞。当即派人将之请了来。听得门嗤呀一声被推开,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的样子,当头走了进来。他细细一看,饶是早知普元年少,依旧不免惊异,如此年纪,便将镇上几个头面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着实可怖。
心头虽是惊赞,但面上他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是将手上的一卷史册放下,站起身来便如没事人一样,打着官腔道:“本官听闻镇上出了位起死回生的神僧,一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小神僧面带佛像,似泛圣光,始知传言不虚也,快请坐,请坐。”言罢,便唤了丫鬟上茶。
二子不敢托大,双掌合十,先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才半边屁股坐了下去,“太守大人说笑了,起死回生,万不敢当。世间生死早已注定,小僧不过顺势而为也。”
“小神僧不必过谦,如今满龙凤镇上上下下,莫不传有神僧的盛名,无人不赞,无人不谢,此乃古之圣贤才有的风范嘞。”
二子听他越说越离谱,暗骂这老小子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吗?摇了摇头,笑道:“赞我骂我皆梦幻,亦苦亦乐向菩提。”
“小神僧高见,倒是本官执迷了。唉,说来为官十数载,弹指一瞬间,本官蝇营狗苟,碌碌无为,倒是有负圣恩了,”言罢,陈中敏向天抱了抱拳。他听二子答话,口气淡定从容,不卑不亢,又暗含机锋,才觉面前这少年远比自己想象中难缠,当下更打起精神来。
又听二子续道:“大人乃国之名士,天下都传有大人清廉中正的名声,岂可如此妄自菲薄?我在山中时,也曾听礼佛的香客谈起,大人素来严正,最重国法,如今遂宁郡二十余万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全赖大人恩德。”
他这‘清廉中正’四字咬得极重,陈中敏听在耳里,颇有些动容。是啊,自己宦海沉浮十来年,担住了无数恐吓诱惑,堪堪保全了清白的名声。如今却要因几个侄儿的过失而沾染上污点,实非所愿,又无可奈何。想到这里不免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小神僧过誉了,唉,自来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难啊,难啊。”
二子闻言,回道:“孟夫子曾言‘吾日三省吾身’,依此而行当可避免因一时的差错而酿成大祸。大人学识渊博,当不会因自己的过失而执迷,只是人生天地间,身入红尘,难免为俗事所困,大人当谨记之,有朝一日若能入朝为政,方不负二十年苦读圣贤书。”
二子话音一落,便抬头望了望陈中敏,见他面色无异,心头暗赞了声好,料想他以一介寒门短短十数年便荣升一郡太守,自是有个人本事的。
陈中敏饮了饮茶,盖过自家震撼。这小僧年纪虽轻,但几句话绵里藏针,不好对付,几个侄儿惹上了这样的人,若是无根无基倒也罢了,然今他携盛名而来,兼之普方老方丈在后掠阵,只怕此事难了了。略作沉思,才缓缓道:“普修大师那事,本官也略有耳闻,唉,天意弄人,老和尚素来慈悲,不意竟因一时疏忽,造成今日之业报,虽说杀人偿命,但毕竟老和尚多年修行,闻名乡野,当罪不至死。”
他这话中,实则表明了他的意图。杀人罪名当由普修担了,然而他在从中斡旋,必不会让普修偿命便是。
“大人此言谬矣。此案还有重重疑点,县上诸官视而不见。小僧此来,便是为此,望大人发令,令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清白,令冤魂得解脱,不叫真凶逍遥法外。”虽说罪不至死,但名声毁了,二子与普修相交多日,岂能见他落入如此境地。
“哈哈哈,小神僧说笑了。县上刘县尉乃是多年的老吏,最擅长刑名断案,他即说此事了了,则当是了了。普修大师遭此恶报,岂不是平生诚心不足的缘故?小神僧当以此为戒。唉,陈氏一族三十来沉沉浮浮,抑或也是因为前辈多造业的缘故,本官有意请普修大师为我陈氏做一场忏悔,再往灵泉寺重铸菩萨金身,小神僧以为如何?”
这是摊牌了,表示陈氏愿想办法重还普修的声名,二子佯装喜悦,心头却不屑道好名声岂是轻易能补回来的?当即起身谢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只是我师兄一生清明,到得晚来,岂能再遭不白之冤。此事大人不必再劝,纵有千难万难,小僧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既然县上诸官已然尽力,那小僧便派了底下几个不成器的弟子私下查查便是了。说来我这几个弟子,年纪虽轻,但在寺中,学得本领却不差,届时保管叫大人刮目相看。”
陈中敏心头暗道一句不自量力,答了句本官拭目以待,便举茶送客。
二子抱了抱拳,转身便走。临到门口,口中忽然唱道,“未曾修得无漏体,如何迷障不加身?”
后边陈中敏闻言,不由得又是长叹一声。
二子既与陈中敏会了面,摊了牌,那么陈府已然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当下便和王宝予告别,领着五空出了陈府,又回到客栈。
五空在侧鞍前马后伺候着,见二子一直眉头紧锁,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