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略显出几分苍老细弱的人手轻飘飘落上一颗红烫的头颅,试探来回,指尖掐起皮肉,按入掌心,合着一截衣袖收回身侧。
“总算见好一些了。”宜都王妃说。
“看面色不似昨日吓人了。”慕容泓说,话毕身后闹出一阵呜哇哭声,顾盼是慕容觊一张皱缩的小脸。宜都王妃匆匆起身,不及整顿衣摆,又是经过长跪,蓦起时身形摇晃几下,被慕容泓伸手险险扶住。
“我去寻些饮水来,万一道翔醒时口渴。”
“济北王一夜照料,还是歇一歇吧。”宜都王妃已经抱起了慕容觊,一阵拍抚,抬头时发丝落下一束,半遮半掩染了一眸的泪光。
“不妨事。”慕容泓扶着跪久的双膝,从地上站起。
遥远一阵人声,慕容泓剑眉一拧,拳紧三分,虚起眼目眺看。
“七哥!”
走近才看清,是慕容冲正领着一名宽袖、医官模样的人朝这方向而来,三两步已跑到慕容泓眼前。
“怎么回事?”慕容泓捉住他一只胳膊抬起。
“待会儿作解,先去看道翔。”慕容冲说。
一只腕看不出生气,脆弱地耷垂下榻。慕容冲拧眉凑在近前,一半时候是狐疑不信盯着那医官面上,打量他是否胡须齐洁、目光通明,无谓断他医术如何;另一半,是凝入慕容凤的骨中。
“伤寒而已,无甚大害。”
“那他如何口不能言?”慕容冲问。
“可有悲伤推及心肺之事?”
慕容冲张了张嘴,默然无语。
“此无关病症,一时之情而已,不必在意。”
“那……”
袂上一股气力,慕容冲偏头对上慕容泓从来格外严肃的脸面,又一股气力,一时竟将他扯得踉跄,只得起身随他出去,隐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你从哪里请来的大夫?”
“哦,这中间事故多些,反正是秦王为体恤随迁百姓,待会儿我还得请他去母后那,道翔既然没什么大事了——”
“他哪来的好心,安在我们身上?”慕容泓眉目带着凶意,一幅深仇之相,反复又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慕容冲摸不清他言语意思,反问道。
“我知道了。”慕容泓突然放松了紧绷,高了下颔十分不屑意思,嗤道:“原也是收拢人心的手段。”
“什么?”
“你真是糊涂。”慕容泓转向他说:“既是他想要收拢人心,你何故先私心将这医官带来给道翔诊病?倒显得他的顾恤体贴,你的不仁不爱了,该是先带他去城外看望百姓,记着,这是你的请命。”
“我没想那么多……”慕容冲带些惊异的神色看着慕容泓,半晌抿唇吞咽一声目色移去:“我只记着道翔还在病中,七哥,你从前总是不屑这些的……”
慕容泓一把拉住他一截衣袖捉在手中,左右打量二三,目光回时仍是旧日他识得的黑黑白白、如是清楚。慕容泓个子高他整整一头,这已不知是何时的事了,如今贴耳说话须得俯下身来。
“你不要忘了。”
慕容冲后撤两步,眉眼微皱,像刻意为遮掩心虚似的故将声色染了几分薄怒,低声道:“我一时也不曾忘。”
“那你如何轻易被他收买了?”
“我没有!”
角落中一阵沉默的对峙,终于是慕容泓先将目移开。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慕容冲不语,抿合唇齿追上彼方游移他处的眸子。
“你知道五叔为何就能那般宽心待纳一众旧戚官属?”慕容泓语气几分愤然,乍听如腾沸于厝火之上压不住的开水,细想却又只同一寻常人,难得的是一份怅然失去了何物又无处找寻的心情,便有了几分略显得突兀的孩子气。
“他们说,燕之中兴,必在吴王。”
“谁?”慕容冲蹙眉,昨日席间那一股翻滚难受的情绪又涌而上。
换慕容泓不加言语。
“不对。”慕容冲向前一步,抓了他的手:“你忘了,四叔说过,燕之兴亡,俱在我们兄弟之手。他凭何得人心?凭何立于我们之上?”
慕容泓翻腕将那一手合入掌心。
“永不会是他,凤皇,咱们还没死呢。”慕容泓揽过了幼弟肩膀,两道略显矮小身形相拥,虽带些壮志满怀,却更如彼此的取暖慰藉。
慕容冲鼻息微重,抬头朝东向露出整脸的日头眨了眨眼。
“七哥,咱们又要启程了。”
穿针引线。
从素净一方白练钻绣出茱萸纹样与道道云纹,榻上半倚的美人将左手边一件小童的衣物拾起,横在眼前与绣品作比。
流云的纹路虽能谈得上精致,但似乎只是规整,甚算过于规整,所以长看乏味,渐埋没成平平无奇。
“又绣坏了。”
张婧娥微笑一声,将手中针线归位,织绣收拢。立于她一侧是一位约莫十三四岁的使女,正埋头于另一幅针线,全然不觉周遭动静变化。
张婧娥合了长袂,禁不住倾身侧目向她手中打量。
流云潇洒,又不羁,形色各自不齐,于尺素之上有如漫天散开,真正布出一方天光云影。翻手灵活,拉扯着针线穿梭任性,图案纹样在尚未大成时就仿佛已会跳动,跃然手掌指尖。
“云给绣活了。”张婧娥弯了温润一双眸子,笑起来。
那使女像未听闻,仍低着头,草结了针脚线尾。
张婧娥似不在意她不理不睬的无礼,轻将指尖合上那新绣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