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音音悲痛伸手:“再见了,沙发君~”
马萧萧也忍不住笑起来,回头望了望二楼的阳台,还有卧室的窗户。日正当中,莫名其妙地,他也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
十
张旭光:“你说你,还做什么博士后,如果我是你啊,就本地找个老美,不回来了,有的州男男不是可以结婚?”
马萧萧:“你是不是瓜?”
张旭光:“别呀,我要是个女的,说不定当时就在日本找个人嫁了。”
马萧萧:“你霸道,你怎么不娶个日本老婆。”
张旭光微信“正在输入”闪了半天:“霓虹女人个个精得要死,敢玩花样她打官司打到你没裤子穿。”
马萧萧:“男人傻,你过来骗一个啊。”
张旭光:“男人还用骗?”
马萧萧怒甩手机,操起墙角的海报筒一戳天花板,戴上耳机开始写邮件。跟张旭光讲话纯属浪费时间。
秋假最后一天,实验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战了一个星期,终于把paper修完重新投出去。伍钰昆看过,说,你做得很好。
上一次这样夸奖他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博士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师妹迟迟定不下题来,说是师妹,其实年纪不小,已经工作,又怀了孕,一个研读得力不从心。
伍钰昆找他谈,希望他分出一部分数据给师妹做。他彼时时间宽裕,就答应了,想着人家是孕妇,平时也多少留心,尽量照顾。结果师妹还是做不出来,延毕也就罢了,办完手续第一件事,竟是找他大吵了一架。
马萧萧一直记得,在实验室门口的走廊上,师妹泼了他一杯水,愤怒地数落了他平日在小组里种种鸡毛蒜皮的不是,最后说,我也不想这样,我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上上下下都觉得延毕是我欠你的?
旁边没有第三个人,马萧萧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她捂着有点浮肿的脸,蹲下来开始哭。
他摸摸胸前湿透的衣服,水是热的,敷在心口上慢慢变凉。
他不生气,只是有点难过。或许是办手续时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或者把玩笑话认真了,他想。他不太会安慰女孩子,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还好没湿,抽出一张,想要递给她。
师妹甩开他手,站起来走了。
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信息。
马萧萧不想告诉别人,结果那天他早早躺下,睡不着,终于起来,给伍钰昆打电话。
我不是要怪她,她怀孕了,压力大,情绪不稳定,完全可以理解。但是……
他说不下去了。伍钰昆说,你觉得很委屈。
马萧萧深呼吸,说,我不知道怎样处理这种事。
伍钰昆说,我明白了,那么,能告诉我你对下一步工作的想法吗?
马萧萧没有说话。伍钰昆说,我们只是讨论一下,现在怎样继续,我们不评价。
那一刻他的口吻非常职业化,不是一个博导,而是一个咨询师。
马萧萧慢慢地说,这组数据的所有成果,照常带她,我愿意继续间接帮助她,没有问题。但是我觉得,暂时不适合和她接触。
伍钰昆仿佛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不带恶意,但马萧萧还是吓了一跳。
他说,保护性隔离,我明白。
他说,你做得很好,识大体。
我们不评价。
但他还是得到了评价。
那一瞬间伍钰昆又回到了一个导师的位置上。他说他做得很好,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这仅有的肯定令马萧萧心情复杂。后来,伍钰昆自己其实也什么都没做,无论是作为博导,还是作为咨询师。师妹生了孩子,艰难地毕业,和马萧萧再无一次照面。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心理学说到底是自利的。
人啊,只能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幺儿,升米恩,斗米仇,你心肠软,以后不要对人太好。
爸爸,不是我对她多好,人家情绪不好,也没得外人好讲,才跟我发脾气。
还不是看你日不笼怂,好欺负。
做啥又讲我,你喊妈妈来讲。
你不要跟你老娘讲这个,我昨天跟她讲你想出国,她听听就哭,天天怕你在外面给人欺负到……
张旭光听了也说,日哦,怀孕了不起哦,换老子拿杯开水泼回去。
马萧萧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然而没有一个人听懂他想表达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只是想抛掉对错,听一听彼此的故事。但是没人有兴趣,人人都只关心下一步棋,都只关心怎么办。心往往比嘴更加严密。
他以为换个环境就会忘掉,换个地方就可以想一想。
结果窗户外面,密林深处,大教堂依然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