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似脱了壳的籽种,掩埋得再久再深,一俟春雨,便会发瞽披聋,抽芽吐蕾。
想到这里,那双素来轻佻勾人的眼眸已难掩一片浑厚笑意。
方才跨门而入,便听屋中人朗声道:“温小姐安然无恙,还望大将军赶紧回禀太皇太后与国公。”温羽徵早有所料,仅是开口问道:“为何恰才侍卫们前来找寻,王爷却说子衿不在合卺宫?”书房的门掩得紧,杞晗淡然答曰:“男女有别,同一屋檐难免惹人恶秽之言,小王倒是不惧,只担心会因此辱了国公的名声。”
抬眼一番环视,除却花婀娜、鸟玲珑,别它的器物摆设皆是寒碜得难以入目,哪里能称作是堂堂一位亲王的居所。温羽徵不禁微一皱眉:“合着该千刀万剐的狗奴才,竟伺候得这般不周全。”
“食不在精腴,何况我本就不喜膻腻。能有这几片薄瓦免我雨打霜摧,已是极好的了。”
“若这衣食起居还有什么缺漏的,王爷不妨告诉温某。”温大将军突地一声大笑,往前两步伫在书房门外,“适才我正想起你我头一回相见的情形,当时你才六、七岁的模样,活似一个雪团子,让人触都不敢触,生怕稍不留神便会将你揉散了。我一见你当即脱口问询左右:这是何人?如何面上能散出金光,灼得人眼睛都不敢眨?”顿了顿,伸手推了推锁上的门,又说,“我今日倒想见你一见,不知这面上的金光还有是没有?”
“难得大将军还惦记着那些琐细旧事。可惜小王福薄命浅,而今面上的金光是没有了,病恹枯槁之气倒是一目了然的。”杞晗亦是放声笑道,“不见便也罢了,省得失了大将军的念想。”
区区一扇木门如何阻得了温郎君。俊眉高扬,唇角噙起一侧浮薄弧度,本想把书房的门一脚踹开,但另一间房中走出的温子衿以一声轻唤止了他的动作,“二叔!”
“求之而不得,最是教人魂牵梦萦、挂肚牵肠!”温羽徵连连笑出几声“有意思”,当即不再打算强行入内。掉过头来,将温子衿抱上了马。尚未出得合卺宫,忽听见门内的杞晗扬声说道:“前日里一不留神碰碎了案上的一台古砚,若大将军还有雅兴登门,可否替小王再寻一方来?”
作者有话要说:贾氏窥帘,典故取自贾充的女儿暗恋韩寿,喻女子对所倾慕之人倾心相恋又,温子衿和杞晗、杞昭的关系肯定并非兄妹。但由于本是温氏远亲,小时候又没羞没臊叫惯了的,所以这里称一声“晗哥哥”并不过...><
☆、8、醉来却不带花归(上)
只道春风捻红铺绿,太皇太后诞辰在即,满朝文武也心知肚明小皇帝即将大婚亲政,各地藩王以贺寿为名纷纷上了贺表,地方官员也悉数上奏来报琐碎,哪里又见了一片早开的红蕖,哪里又见了一群合啼的鹧鸪,声称皆是祥瑞之兆。各地进贡的赀货源源送入京师,一片普天同庆的和乐景象。可本欲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庄苇忽而暴死家中,倒似一湖如镜碧水乍起波澜。
温商尧前去吊唁,问及庄苇死因,素服缟冠的庄家子嗣一概跪于地上,支吾不语,仅是一味抽嗒落泪。尸首入殓得急,未让他人见到。温商尧固然疑惑庄苇死得蹊跷,也不好再相逼问。暗自一叹,扬手挥毫,提了一笔银钩铁画的“至善于邦,世德流芳”即坐轿回了府。
方才下了轿辇,还未进得府门,便听见唐峤正与几个庖房婢子说,“国公虽不喜腥膻,可纵是素膳也当做得巧。将那新摘的笋尖过沸水,以猴头菇、木耳、枸杞、五味子等二十余食材共同煮汤煨之;将新鲜的鲥鱼剥皮去骨,喷醋、酒去腥后细细切碎揉成丸子,以碧青芰荷包之蒸至八分熟,再用香麻、胡荽拌出味儿来,定能讨得欢喜。”
“先生这般模样,哪里还是名噪京师的伶官,分明是个庖厨。”温商尧入门笑道,“温某本是请先生来做宾客,岂料反倒受了先生恩惠。”
青衣男子上前替那人取下了披风,微一笑道,“不过是些寻常百姓的藜藿之食,又非钟鼎玉馔,国公亦不必赞我过盛。”
“方才那两道菜可有名字?”温商尧入得堂屋坐下,唐峤则随其身后。
“一曰‘满堂春色候石崇’,一曰‘一曲相思坠绿珠’。”
深长眼眸隐有不置可否的笑意,却微一摇头,“未免过于骚雅。”
“唐某虽是梨园人士,却从不受嗟来轻薄。”那容貌姣好的男子凝起茶色眼眸,正色道,“说不周全那些‘士为知己者死’的典故,可这曲《绿珠传》往日里倒唱得极是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