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也没啥,就是以前的课本。”他把书皮翻给宋子豪看,果然是初中的数学教材。

“你不是退学了吗?还看这些干什麽?”

“我怕忘记了。”

“你还想回去读书?”

“嗯。”徐启明摸著摊开的书本,惆怅地望向远方,“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名,如果不是爸爸去世,我是要考大学的。”

“你爸爸也希望你读书吧?”

“是啊,你怎麽知道?”

“徐家村有几个孩子像你这样好学?你心心念念地想读书,跟家里多少有点儿关系吧。”

徐启明觉得宋子豪的评价是一种赞赏,顿时高兴起来,“我爸爸不想我混社团。他总是说,想要真正的出人头地还是要读书,走正道。混社团是偏道,发了财也不长久。所以他生前只跑跑船,从来没真正在社团里做过事。”

他见宋子豪饶有兴趣地听,起了谈性,接著说:“豪哥,你不笑话我,所以我敢跟你讲讲心里话。别人觉得我退学了还看书是傻,我这麽做是想提醒自己不能放弃,如果我心里放弃了,就真没希望重新读书了。我不想变得和村里的男人一样。”

宋子豪赞同地说:“是啊,人活一口气。你能这麽想这麽做,很好。”

徐启明被人嘲笑惯了,此刻说出心里话还得到理解,很有找到知己的感觉,“豪哥,说句话你别生气。我觉得吧,社团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靠拳头,每天打打杀杀的,既野蛮又危险。你看那些经商从政的人,人家解决问题是靠脑子。不像我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宋子豪不认为他的话是冒犯,微笑著说:“正因为那些经商从政的有做不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才会有社团存在。社团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卖的是拳头而已。因为这个生意危险,所以它的收益高,像我们这些没读过书又想赚钱的人正好干这行。反正是卖自己的命。”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里神色复杂,见徐启明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便继续说:“你没见过真正的社团大哥。你以为当老大的都跟四哥一样?我的老大洪先生是个大学生,平时在家玩古玩,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文化人。还有好几个家族,当老大的全是大学毕业。

你说经商从政的,如果只是个小职员,还不是要天天打杂跑腿?动脑子解决问题的是领导,下面的人是动手解决问题。像社团,出来打架的都是小弟,老大坐著指挥就行。所以啊,干哪行都一样,关键是你要坐到一个位置上,只有手里有权利,你才能指挥别人做事。

宋子豪的话让徐启明豁然开朗──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以前竟然没明白。他感到这些话为原来混沌的读书理想指明了一个方向。

少年由衷地赞扬:“豪哥,你跟四哥他们真不一样。”

宋子豪自嘲地笑笑说:“我比他们想得多。”

这一番谈话勾起了宋子豪的隐忧。

嘉文如今一战成名,替换阿勇成了徐家村的孩子王。小孩也挺有胆色的,带著小孩们打了几次架,还全打赢了。

前不久他们和邻村比较凶的一群孩子打架,嘉文又拿砖头砸人,把一个孩子打成脑震荡住院。那孩子的父母不干了,带人到徐家村报仇,被四哥打回去。眼看一场孩子间的争斗演变成大人的械斗,宋子豪不想惹事,拿出钱赔给人家才算了结。

宋子豪批评嘉文。小孩还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老大,打架不狠没人服气。

宋子豪自己混社团,其实心里并不喜欢这个行当。才出道的时候还觉得威风,能满足虚荣心,时间混长了,见得事情多了,人变得清醒理性,知道这一行危险,朝不保夕。他内心是希望嘉文能过正常而体面的生活。

现在见小孩完全是自己小时候的翻版,宋子豪暗自著急又束手无策。今天和徐启明聊天,他忽然灵光一闪──小孩六岁多了,该念书了。上学後,就不用在村子里成天瞎胡闹。

宋子豪主意一定,便开始给嘉文找学校。他想让嘉文,可以离徐家村远一些,但是他们是跑路的,没户口和身份证,必须找关系。

他请四哥帮忙,七拐八绕地找到县小学的校长。

宋子豪在县里请校长吃饭,算正式认识。吃饭那天,他特意穿得板板整整,把小孩也打扮了一番。

谁知在饭馆里等了半天,介绍人来说校长有事不来了。

宋子豪急了──面都不肯见,事情铁定要黄。他忙塞了几百块钱给介绍人:“孩子读书是大事,麻烦您帮帮忙。”

介绍人拈了拈钞票,不动声色地揣进兜里,然後说:“你请这地方不够档次……你这情况,没钱读不了书。人家校长听你在这里请客,还当你没钱,自然不会来浪费时间。”

宋子豪明白校长是个贪财的主儿,压下心头厌烦,客气地笑著说:“我不熟悉县城,不知道哪里的档次高。您给介绍一下。还有啊,只要能让孩子上学,多少钱我都出。到时候成了,少不了要谢您。”

介绍人接过他递上的烟,眯眼抽了一口。宋子豪口里的“感谢”很有吸引力,於是介绍人告诉他哪处是县里最好的酒楼,又答应再去请校长。

隔了几天,终於请到校长。

校长是个五十左右的老头,眉宇间带著精明的傲气。

打量完宋子豪父子,他开门见山地说:“你儿子要在县里上学,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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