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蕴被张卿推得踉跄了下,幸而旁的沈已墨扶了她一把,她才未从阶梯滚落下去。

她堪堪站稳,头顶的灶台却开始坍塌,紧接着脚下的阶梯亦迅速塌陷下去。

一时间,落石无数,又无处可站立。

季琢急声道:“沈已墨,我在前头开路,你且跟上!”

话音未落,他一手抱起舒蕴,一手抱起少年,同时唤出“倦云”来。

“倦云”在前头利落地劈开碎石,季琢紧跟其后飞身而出,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已落在外头。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无星无月,漆黑一片,但积雪却是层层叠叠地覆在地面上,舒蕴与少年一落地,便觉得脚底疼得厉害,几乎跪倒在地。

季琢见状,提起俩人,几个起落,从窗口窜进客栈中,站定,才将俩人松开。

他抬眼去看不远处的那处出口,却并未瞧见身着绯色衣衫的沈已墨,莫不是出事了罢?

他无暇细想,飞身而出,可惜还未落到那处出口,那出口却“轰”地一声,紧接着,一团烈火从中冲了出来,火冲得极高,离他的衣袂不过寸许。

他略略后退了些,方落在地面上。

这火亮得厉害,把暗夜照得恍如白昼,连周遭的枯草、死木都照得纤毫毕现。

火星子洒在地面上,一大片枯草立刻“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顷刻间,整个天地都被浓裹得严严实实,适才的亮堂不复存在。

不过须臾,因积雪过厚,火势无法向四周蔓延开去,已然式微。

季琢在烟雾弥漫中,扬声唤了声:“沈已墨”。

无人应答。

“沈已墨!”他又唤了一声,“你可莫要与我玩笑!”

依旧无人应答。

他定睛四下看了一圈,确无沈已墨的身影。

沈已墨为何还未出来?

他念了句口诀,护住自身,之后,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烈火里头。

烈火虽伤不了他分毫,但到底还是烫得他浑身上下泌出汗来,甚至连睫毛都根根盈满了汗珠子。

突地,却有一把柔软的声音道:“季琢。”

那把声音熟悉万分,季琢循声望去,果真是沈已墨。

沈已墨衣袂纷飞,整个人拢在烈火中,显得愈发艳丽了,他嘴角含着点笑意,向着季琢伸出手去。

季琢一把拉着那只手,将人护在怀中。

片刻后,俩人落在地面上,沈已墨略微仰首,笑道:“季琢,你舍不得我死罢?”

季琢一把推开沈已墨,冷声道:“我已说了我会护你周全。”

沈已墨以手指梳理着发丝,捏起一撮,不怀好意地道:“你不是要护我周全么?我这撮发丝烧掉了些许,你要赔我么?”

季琢眉间尽蹙,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为难地道:“你要我如何赔你?”

沈已墨上前一步,嫣红的双唇距季琢的唇瓣不过一寸,俩人呼出的白气也已近得纠缠在了一处。

季琢以为沈已墨要轻薄自己,心中思索着是否要将他推开,下一刻,他却听得沈已墨笑道:“季公子,你改日请我吃酒罢。”

季琢一怔,颔首答道:“可。”

沈已墨往季琢怀中靠了靠,唇角擦过季琢的耳垂,而后,后退了两步,得意地笑道:“季公子,你方才以为我要吻你罢?”

那厢,张卿扫了眼生在石缝中的烈火,眯眼笑了。

张卿右足血肉模糊,骨骼尽碎,使不得力气,只能将全身重量放在左足,左足被足有七寸长的铁钉穿过,一用力,疼得钻心。

他走得极其艰难,血痕在他身后蜿蜒着,好容易,终是要出庖厨了,却有一道银光生生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低首一瞧,却是一把匕首,匕首尽没,只余粗糙的匕首柄还露在外头,这匕首看模样应当是他特意买来给老戚剥皮的,老戚还曾抱怨过这匕首不好使,剥不了几张人皮便钝了,害得他还要浪费时间磨利索了,抱怨听得多了,张卿颇不耐烦,索性一口气又买了五把,堵了老戚的嘴。

血不住地从破口流出来,与地面上的血混在一处,庖厨内只俩支蜡烛,照得并不分明,惨淡的光亮覆在血迹上,倒是使得猩红的液体瞧起来柔和了许多。

“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为我爹报仇了······”

立在张卿面前的年轻人状若疯癫,他一面喃喃着“我为我爹报仇了,我为我爹报仇了······”,一面伸手将嵌在张卿心口的匕首又生生地拔了出来。

随着匕首脱离人体而飞溅出来的一蓬血全数扑在年轻人的面上,年轻人透过沾血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张卿,一刀又刺了下去。

这一下之后,张卿无力再站立,重重地扑倒在地。

张卿费力地伸手捂住心口的伤处,双目则直直盯着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来的血液,蓦地呜咽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站立起来,不知挣了多久,却只使得血流得更快了些。

年轻人又哭又笑地蹲下身去,再次拔出了张卿心口的匕首,恶狠狠地道:“杀人犯,受死罢!”

张卿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尖一点点没入自己的心口,脑中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临行前,母亲抓着他的手道:“卿儿,你若是寻不到合意的活计,便回家来罢,娘还有一亩地,娘省着点吃,绝不会饿着你的。”

恍惚间,他又看见母亲急急地向他跑来,欢喜地道:“卿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在外头这许多日子,你瞧瞧你都瘦成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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