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瘸子年轻时不瘸,自然不叫瘸子。
他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手艺精湛,巧思频出。
在铁器被管制的千渠郡,好木匠擅榫卯,盖房子造家具不用一根铁钉,总会受到乡民尊敬。
眼看土地一年比一年干硬,耕牛一年比一年少,垦地越来越费力,刘木匠在农具上动了心思。
他苦心研究三年,自创新犁,去神庙意气风发的献宝,却被打断腿扔出来,连仙官的面也见不着。
那年他妻子怀有身孕,儿子小虎呱呱坠地,家里从此多一张口吃饭。
而他的境况一落千丈。
刘木匠每逢“供奉会”必献宝,无一例外地挨打。
同乡和朋友们起先苦劝他放弃,后来不再劝,只是叹息,到如今冷眼旁观。
“哈,这疯子,真以为献个耕犁就能飞黄腾达了。”
乡吏们都这样说。
“我不是为飞黄腾达。”刘木匠起先会解释。
“不想飞黄腾达想什么,难道鬼迷了心窍?”
我想让仙官批准新犁下田地,我想每个人都能用上省力的新犁。
我想证明自己不是疯子。
刘木匠在心里说。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神庙的香火永不间断,他已经挨过十八次打,浑身伤痕累累。
今年还不行,那就算了吧。只当他从未造过新犁,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新仙官或许不一样,他能让人们“站起来”,让人们不要供奉他。
从来没有一个仙官会这么说。如果他愿意看一眼自己的犁……
刘木匠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我要见仙官,我有宝物献上!”
“你闹吧,闹大动静。”神庙守卫冷笑,却不像从前一样动手阻拦,高声道,“有本事你直接冲上去!”
“这里面八成有鬼,刘瘸子你可不能去。”旁边的同乡扯他衣服。
刘木匠一瘸一拐冲出人群,正要踏上玉阶。
脚步未落,忽闻神庙门口惊呼阵阵。
神庙一贯肃穆威严,何曾喧嚣。
广场众人抬眼望去,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冲下高高台阶,就像一朵白云从天空飘落。
云后跟着一众官吏与豪绅们。
这些平时一跺脚能让千渠郡抖三抖的大人物,此时满头大汗,提起衣摆狂追,口中高呼:“宋仙官且慢!”
司军挺着大肚子跑得太急,一脚踩空,直接滚下来,守卫连忙搀扶他。
兵荒马乱间,新仙官衣带临风,飘至眼前。
刘木匠呆呆愣愣,原来还有这么年轻,这么像仙人的仙官。
“大胆。”神庙守卫厉喝,“敢直视仙官!”
刘木匠回神,赶忙拜倒,却被一双手扶起。
“先生。”他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先什么?仙官叫谁?
刘木匠深深惶恐,不敢抬头,余光看见仙官纤尘不染的衣袖,隐隐留下自己脏污的手印痕迹。
完了,耕犁还没献,死先死定了。
宋潜机问道:“先生是来献改良农具的?”
豪绅们你拉我扯,终于停在宋潜机身后。
赵仁驾云而来,从天落下:“宋师弟,你做什么!”
宋潜机没理他,只问吓傻刘木匠:“农具在何处?可带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
赵仁大感没面子,强忍着火气,看宋潜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带、带,我带来了!”刘木匠猛然抬眼,鼻子一酸,竟双眼朦胧,“仙官请随我来!”
凡人们惊愕地让开一条路。整个广场的人跟随宋潜机前行。
广场外青松下,宋潜机亲眼见到一架不同传统耕犁的新式犁,便知来对了。
笨重生硬的直辕消失,取而代之是弧度优美的曲辕,辕头的犁盘竟然可以转动。整个犁架显得更轻巧、灵活。
这才是真宝物啊,他想。
“小人自创的曲辕犁,更好转向,更省力气。”刘木匠拿起菱形犁铧,激动道,“下面这个东西,只要换成铁打的,翻土更深更快,比现在容易一倍!”
宋潜机伸出手,细细抚过粗糙的木料,如同抚摸一块无瑕美玉。
他神色认真专注,在脑海中将耕犁每个部分拆开、还原,最后问:
“我能试试吗?”
“啊?”刘木匠一惊,“当、当然可以!”
直到此时,他仍觉得自己醉倒在梦中。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仙官?他真是仙官吗?
众豪绅见势不对,又不敢问宋潜机,急得向前仙官频频使眼色。
赵仁却想,宋潜机心思深沉,是从宗门手中坑下一郡的狠角色,一举一动必有深意。
只见宋潜机拿着套索看了看,先给自己套上,自顾自向前走。
官吏们脸色惨白,争相去抢。
宋潜机心情不错,很大方地分享这份快乐,依次让每个人套上走几步。
青松下土壤寸寸翻起,一层细密的绿松针埋进地里,又被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