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突然摇晃起来,站在船头那人往水中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在他们船下,竟潜伏了一个人影,船身之所以剧烈震颤,是因为那影子伸出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推撞着,好似要把他们的船掀翻。
是水鬼,还是有人寻仇?
江礼一把掀开竹帘,拔剑向水下猛刺,这一剑来势汹汹,然而水流削弱了它的势头。船下那人可能笑了,可能没有,总之,他一旋身避开了江礼的剑,扬手出水,调戏般在对方细瘦的腕上摸了一把。江礼大惊,佩剑险些脱手,忙不迭握住剑柄,再去搜索那神秘来客的踪影,已是无迹可寻。
蓦然回首,由远及近的是达达马蹄声。
☆、第32章
南国江氏的这个冬日,注定要过得不太平。
江礼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眼前浮现出横尸江岸的数名护卫,颈间刺目的鲜血,被染红的外衣与岸堤,血如山泉般流淌而下,汇入江水中,流入他所乘坐的船里。一双指甲缝里都带着血色的手自水中高高扬起,握住他的手腕,要拖他下水,要让他沉尸江底。
那双血手逐渐逼近,江礼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呆呆地坐了好久,才从幻象中缓过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才喝下去一点点,窗外突然有了响动,是飞鸟振翅而起,越过他的屋顶。江礼手一颤,余下的水全洒了,他已经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连听到一声鸟叫,都要怀疑是有人来取他性命。
江家早些年惹到了不少人,结下了不少梁子,南江的那些仇家当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北地叶氏。几年前,北地叶氏满门被灭,道中传闻是南国江氏寻仇,而那事,江礼作为江家子弟当然是知道的,这压根不是传闻,这便是事实。一定是北叶冤魂不散,凝聚成形,前来要他们江家人清偿血债……一定是北叶,不会有别人,不可能会是别人!江礼越想越觉恐惧,怎么可能会是别人呢?横尸在外的,皆是当年去过北叶那座山头的人,小到护卫随从,大到管家主事,无一例外丧生于刀剑之下;索命厉鬼慢慢杀,慢慢摸索,就快要摸进江家来,取他们项上人头了!
江礼身着白衣,面色憔悴,眼下两块乌黑昭示着他近来几日的睡眠状况——他近几日的睡眠,根本就称不上是“睡眠”,纵然闭眼也睡不着,充其量是裹着棉被在床上躺下罢了。由于得不到休息,又终日担惊受怕,平素鲜少生病的江礼,竟感染了风寒,当真如他外表那般,成了个病弱公子。他回到家的第三日,叔父就死在了外面街上,满街行人看着他头颅被割落,而那杀人凶手,却是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对方杀人的手段是个谜,对方的身份更加成谜,江礼虽未目睹现场情形,但他凭借着旁人的描述拼凑出了当时的景象,这拼凑倒不如不拼凑,一旦拼凑成形,他的病情就加重了。一阵一阵的冷侵蚀他的骨骼,剖开他的皮肉,直往他骨髓里、骨缝里、甚至是心里钻,他感觉整个躯壳被满满地灌上了风,凉飕飕的,难受得紧。
白瓷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短暂的生命就此宣告终结。屋外婢女听到声响,慌忙敲门进屋,劝小公子回床上歇息。江礼哪儿睡得着,哪儿休息得好?闻言仅剩苦笑。可她们既然这样说了,只好依其所言,乖乖地躺到那边去,强迫自己入睡,强迫自己入梦。
北叶,北叶,北叶啊……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养育了怎样的人,江礼完全不知道。他是个年轻的孩子,不了解前辈们的仇恨,他本无理由承担他人的爱恨,那些情绪理应同他无关,然而他是江家子弟,从他降生的那一刻起,他背上就压了一座名为复仇的大山,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恨,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杀,但原因为何,大家都说不上来,所以,江礼迷惘了十七年。他恐慌,他茫然,他彷徨。时至今日,扪心自问,他手上未曾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北叶要想报仇,也应该放过他罢?他这般想,呻/吟一声,抓紧被角将自己缠得更紧,譬如一只不幸落入蛛网的小飞虫。
他想寻仇之人是应该放过他的,可是,假如他们放过了他,那便亏欠了无辜死去的叶家人。江湖恩怨这般难以清算,罪人牵连了无辜之人,幸存者为无辜者报仇,又去杀戮无辜者……到最后啊,吃了大亏的全是无辜的,犯了错的都是逍遥自在的。大家都不愿低头,都不愿让步,因此无罪的白骨为罪人垒成了坟墓;墓中安安稳稳,与世隔绝,自有一方天地,而外面洪水滔天,早就惊扰不到他们的美梦,外人看来可笑,当事人瞧着痛苦,此乃恩怨,此乃江湖。
躺下没多久,外面忽又传来人声,婢女与来人的谈话声压得很低,似是怕惊扰到屋内歇息的公子。本不必那样的,横竖自己没有睡着,声音抬高一些也无妨。江礼头痛,扬声唤外面的人进来,婢女闻言不再阻拦,放那信使入了房中。
对方带来封信,说是从无名山送至此地,江礼一愣,呆望着它不知如何是好。从无名山那里发出的信,写信人除了叶景川还能是谁?难不成叶大侠见他离开,越想越觉得他不错,终于动了收他为徒的心思?
挥退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