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钥匙的右手开始激烈发抖,左手拿着的外卖盒“啪”一声掉落在地,里面浸满蒜泥的茄子糊在肮脏的地板上。他的呼吸每一下都比前一下粗重,直至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筒子楼不隔音,各家各户的电视声与吵闹声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吼声盖了过去。
面向走廊的窗户透出昏暗的光,一簇一簇的,但他的家里黑暗阴冷,窗户紧闭,一丝光亮都没有。他就站在这一方黑暗里,兀自发抖,许久后,才抬起双手,重重地捶向自己的太阳穴。
又忘了!竟然又忘了!
从蒸菜馆里带出来的菜被遗忘在烧烤摊子的小桌上,他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内心的恐惧让他难以转动钥匙,花了几分钟才堪堪将门打开。
他摁开家里的所有灯,站在屋中间,瞪大双眼看着窗玻璃上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不会,不会的,我怎么会变成那样?不会!不可能!”
脑海里,十几年前的事被剪成一帧一帧凝滞的画面,痴呆的父亲shī_jìn了,满屋都是熏人的恶臭,同样痴呆的母亲流着口水,目光无神地傻笑,嘿嘿,嘿嘿嘿。
他捂住耳朵,不断摇头,可母亲的笑声仍旧在他耳边回荡。他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越是用力,那些他不愿意回忆起的过去就越是清晰,不断提醒着他----郭枢,你的父母死于阿尔茨海默病,死得毫无尊严,你是他们的儿子,你逃不掉的,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先是变得迟钝,然后失去对精神、身体的掌控,不再有自理能力,shī_jìn、傻笑,成为活人的累赘,活着的牲口。不信吗?瞧瞧你自己,你才40岁,怎么就开始健忘,丢三落四了?再过几年,你就会成为当年的他们!
“不!”郭枢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砸在地板上。
他并非正向谁磕头,只是想赶走盘旋不去的梦魇。
患上那种病?怎么可能!
那种病毁了他的人生,现在又要来拿走他的尊严吗?
疼痛给他带来些许清明,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直起身子,手指从额上的伤口抚过,怔怔地看了片刻,吮掉了指尖的鲜血。
他深深吸气,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血的味道,异常甘美。
可是他眼中的阴翳并未散去,反倒越来越深,像一口通往地狱的井。
半晌,他撑着腿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厨房走去,拧开水龙头,洗脸。
水冰得蚀骨,他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22岁时,离开前途光明的岗位,到荷富镇派出所报到,也是如此寒冷的冬天。
大城市里基础设施相对完善,宿舍里有热水,不至于被冷得打颤。但老家穷,一到冬天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