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文征明的画,画市上只是中等价码,除非为文征明的名作。它们和其他名家名画一样,多入了宫,市面上根本没有。杨汝可出到三百两,只为一个扇面,是真心喜爱的缘故。
夏苏爱画也痴,“千金难买心头好,文师之笔在杨老爷手里不会辱没。”称文征明为文师。
“还有。”赵青河的手里有多出一张银票,“四百两的总数,先付一百两的定钱,要妹妹随意仿两幅宋代名家之作,最好能有一幅李延之的《梨花鳜鱼图》。”
夏苏作苏州片已有数月,很清楚这笔订单是把仿画当作真画来下的,不然不会出这么高的价码。
《梨花鳜鱼图》早就从宫廷流失,市面上全都是仿作,不过买家多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她在广和楼守株待兔时,亲眼见过一幅被定为真迹的梨花鳜鱼,叫价到一千五百两,被一位中间牵线的画商买走。
最终的买家是谁,无人知晓。
那幅《梨花鳜鱼图》当然是假的。
夏苏之所以确信,并非因为画匠的功力不够高,而是知道真迹在哪儿。
“现在知道那位吴二爷多抠门了吧。”赵青河还以为夏苏感慨万千才出神。
“吴老板是书画商,他这等身份其实尴尬,收假画不能说假,卖假画也不能说假,买卖双方不见面,都由他在两头牵线搭桥,冒得风险最大,一旦出事,就进大牢吃官司了,才要吃最大的利。而杨相公不同,私下订货,私下出货,明面又不做书画的买卖,同时还是大商家,买画不必管真假,当做礼物送人,一笔大生意说不定就谈成了,几百两银子不算什么。”夏苏不但偏才,还十分懂行,清楚其中利害。
夏苏实事求是,赵青河知道,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不对味,“咦?妹妹难不成真对吴二爷有意思?这么为他说话。”
夏苏没理这话,在她听来就是浑说一气,只问,“何时交画?”
“杨汝可十月底回乡过年,在那时之前即可。”赵青河舒口气,夏苏的不在意,让他也能不和自己过不去。
夏苏心里算了算,时间虽充裕,期间却不可出意外,“这两笔做下来,今年就很好过了,你若还寻买家,最多再接一幅便罢。”
☆、第49片 小打小闹
夏苏作画求质不求快,周叔和老梓也跟她一样,所以半个月才出得来一幅《岁寒三友》,还算是难度不高的图。
“今年不接了。”赵青河不懂画,却懂满足,“遇到杨汝可是运气好,他是徽商,来苏州无关生意,纯粹游山玩水,又正好碰上他今年回乡祭祖,以后与我们未必再能见上一面。可想赚本城人的银子,那得先混熟脸建人情。趁年关将近的三个月,我打算把画市踏个底朝天。不过,活可以不接,妹妹有空还是得给我作几幅小画,扇面也行,钓鱼先放饵。”
夏苏点头应了,又将银票都交还给赵青河,“你就去上回的钱庄,把三百两拆了四份,周叔和梓叔各一份,你我两份。周叔那份要单取五两银子换成铜钱,其余的作成存票。梓叔喜欢现钱,近来银价便宜,你帮我换三十两银子,另四十五两和周叔的银子存一起。一百两定金暂不用兑,等拿到全款再分。”
赵青河知道兑铜钱是为了应付周旭的“恶婆娘”,却不知另一个梓叔的银子怎么也要分,而且还是交给周旭。
不过,作画那边的分工分酬由夏苏管,那两位年轻的叔叔又似乎都有难言之隐,奇怪的事落在他们身上一点不奇怪,因此赵青河没寻根究底。
“我能支用自己那份么?”他应酬要花钱。
夏苏眯起眼,水光淘浅了她的褐瞳,底里沉金。
赵青河觉得她会说“你的那份是家用”,同时看着她那双皙白的,五指并拢,玉勺无缝,兜财手。
“随你。”兜财手居然——
“漏缝了。”赵青河大奇。
夏苏已知他的话意,悠悠说道,“我的钱又没少,你的钱本就是你的。”她兜得好着呢。
“妹妹怎能那么——”没心没肺。
“像我。”明明不记得从前,却真正苏醒,知道自我逃避太可笑。而泰伯,泰婶,大驴,还有这位来历不明的义妹,成为心甘情愿背负的责任。
夏苏瞥去一眼,“泰婶的医术虽不错,也不能包治百病,横竖要支你自己的银子,不如再找个好大夫看看,兴许除了不记得事,还有别的毛病。”
赵青河大手盖向夏苏的头顶,在她转冷的目光中,没达成拍头的目的,把手收了回来,“妹妹对外人都能说出早去早回,反而对义兄横眉冷对,不太好。”
又来了。
他抓住“早去早回”不放,她就只能横眉冷对,“赵青河,那你也早去早回。”行了吧!
赵青河一脸正经,“妹妹,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脑子直来直去不会打弯,也是一种傻病。”
夏苏气结,转身往马车走去。
赵青河心里大笑,脸上也咧着嘴,跟着夏苏转身,冲乔阿大做个手势,让他不必上前,同时得了便宜还卖乖,“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听说千斤堂葛大夫药到病——”
忍无可忍!夏苏忽然旋身,月华裙起狂澜,云袖卷流风,脚离地,人升空,赘厚的秋裳化为一只轻灵彩蝶,动作快过眨眼。
远立着的乔阿大眨了那么一眼,来不及讶异,就只见彩蝶收翅,月澜平伏,风停云静,还是晴好的一片太湖水,那对男子女子宁美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