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走了,衙门里的人不好说什么,而他手下的人竟然也嫌累得慌,一并撂挑子不干了。蔺寒叫住他们,他们却道他们晚上不做活,因此接手的都是衙门里的人。
衙门的人舀粥时也觉得心凉,那粥也着实稀,稀得让人心慌,总觉得它将要见底了。
温泽林不舍得喝粥,每日都拿回去给他孕中的妻子喝。一点稀粥确实垫不了肚子,却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温泽林觉得饥荒苦了自己的妻子,他连最起码的让她食能果腹都未能做到。
钦差到县引得多数饥民回城了,温泽林经一番打听找到了一个稳婆。那稳婆答应给蕙因接生,但不要钱,只要四碗粥。温泽林允了。
蔺寒打小体格就好,耐饿能扛。他知道后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决定将自己两天的粥给那稳婆。
饥荒中稀粥也是价比千金,温泽林觉得这份恩情太重,不肯接受。
蔺寒道:“男人嘛,饿几天没关系,能帮你担一点也好。嫂子跟孩子最打紧。”他拍了拍温泽林的肩头,劝他宽心。
说实话,这孩子福薄,来得并不是时候。即便如此,温泽林还是小心翼翼地守着妻子,等待孩儿的降生。
温泽林和蔺寒每天跟满城人一样等着领粥,而赈灾的米也在急剧少去。
之前衙门里的人担心不无道理,钦差到城的第五日,粮没了,这当即引起了满城慌乱。
有几个脾气暴的饥民丢了碗气冲冲地上前来,叫钦差想办法。那钦差被逼急,连连摊手道朝廷也没粮。饥民们逼问后路如何,钦差拱手道“上报天子”。
底下当即有秀才发问:“若天子无法则何如?”
钦差道:“天子怎么会无法,我即刻启程上报朝廷。”
可饥民没法听进他的话。
如海的饥民暴动不安,互相拥挤推攘,涌上前来,将钦差堵得无路可走。钦差的手下们握刀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钦差又怕又气,直道:“大胆刁民!”
县城中的百姓已饱受饥荒之苦,能得到一口薄粥也已知足。如今连薄粥都没了,叫他们如何冷静。衙门里的人心里也憋着一把火,全然没有帮着钦差的意思。
显然这钦差也没想过后招,被睦云县的百姓逼了个措手不及。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说,他命人速去向邻边几县借粮,一定能解决睦云县的燃眉之急,百姓才暂且放过他。
结果那钦差一躲进衙门又不见人影了,说好去向邻县借粮,也不晓得他到底动作了没有。百姓们天天堵在衙门外,等啊等,等到心灰意冷,仍不见外县来粮。他们走至穷途末路,终是忍不住掀起阵阵暴动,冲撞衙门木门,要那钦差给个交代。甚至有人扬言说要将那欺人的珂晖族大臣挫骨扬灰。
珂晖钦差作乌龟状,躲在衙门里不肯见人。期间托过知县出来一趟,叫知县替他跟百姓道消息已传至邻县,新粮不日就来。
这话有几分可信,还未可知。百姓根本不吃一套了,心中悲愤难抑,衙门外风波频生。
这边的动乱尚未平息,于温泽林而言雪上加霜的事情出现了,他那连着几天未进油米的妻子在临蓐时咽气了,她腹中的孩子也还没能出世。
那晚稳婆从屋里出来时,手上还沾染着鲜血。她摆手又摇头,直道这女人命不好,怀有身孕时恰逢饥荒,吃住都不好,最后也没落下个好下场。她说着便自顾自到井边舀水冲洗手。
温泽林听罢脸色都苍白了。
蔺寒见他踉踉跄跄的进屋去,自己也跟着过去,在门口站定。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丢着水盆,盆里有血水与帕巾,蕙因裹着凌乱的褥子,一只手臂还放在被褥子外,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如纸,已没了呼吸。
温泽林缓缓在床头跪下,握住了妻子的手。
蔺寒第一次瞧见他哭。昏黄的烛光下,温泽林紧紧握着蕙因的手,脸色已涨得通红,额角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满脸都是泪痕,悲痛至失声。
温泽林不肯动蕙因的尸身,让她安然睡在床上,自己守在床榻边上。蔺寒陪他清醒到天明。
天将亮的时候,温泽林嘶哑地喊了声“蔺寒”,一拳狠狠砸在床榻上。他嘶吼着,破皮流血的手伸进发间抓扯,颓靠到了墙上。他通红的眼里含着泪,他说他忍不了了,无法再像南无拉那样永怀慈悲之心。
温泽林的妻子死了,他也疯了。他再无任何顾忌,倘若手中能有一把屠刀,就能灭尽佛魔。
向来冷静的温泽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也听不进知县的劝。他于一个满街饥民或昏睡或忪惺的清晨,扛起街头木桌,一次一次,砸撞开衙门的大门。那木桌粉身碎骨,许多露天而睡的百姓也被惊醒。
百姓眼瞧着他握着捕快的大刀进门去,眼见他将尚穿着xiè_yī的珂晖族大臣赶出门来。天未转暖,那人高马大的钦差被反手捆绑着,冻得瑟瑟,嘴里还骂着“刁民”。
那时百姓已涌到衙门口。
温泽林立于阶上,嘶声力竭道:“钦差无法,是钦差之罪;朝廷无法,是朝廷之责!”
百姓的愤懑情绪一时间都涌上心头,纷纷振臂响应: “朝廷无法,是朝廷之责,钦差无法,是钦差之罪!”
其中还有夹杂的声音道:“朝廷欠我们一个交代!”周围百姓纷纷应和。
温泽林抽刀上前,一下子砍下了钦差的头颅。那头颅从台阶滚下,那双眼睛还惊恐地睁开着,死不瞑目。温泽林抓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