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纠缠使她疲于应对,她早就想割舍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舍不得,是他巴望着不放,是他紧攥着十多年的付出,卑鄙地以此为筹码牵制着她。
世人不知内情,都道谢西然如何无私如何奉献,赞美多了连他自己也沉浸在谎言中浑浑然忘了他有多无耻,回首这三年痛苦纠葛,进退维艰的刀尖行路,是他利用恩情绑架她,是他明知情爱淡薄仍然强留她。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他足够卑劣无耻,才能困锁住她,她太知恩图报乖巧听话,才会被他拿捏在身边。
如果没有这份亘在他们之间的十多年恩情,在情与爱的当口,她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吗。
此刻拦堵在他们面前的这扇门就是最好的回答。
已无需再有其他回答。
谢西然张了张嘴,他还想说点什么,最好能打动她,可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的心意,他的这个人,早就里里外外剖得干干净净,在她面前毫无隐瞒了。
那么说说他的付出?还是继续谈论他的恩惠?
原来事到如今,他能拿住的只有这么点筹码,谢西然想笑,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无力,他真的已经黔驴技穷,予无可予了,如果一个人对你没有贪图,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
谢西然最后也没能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他孤身一人从江家的大门跨出去,夜里气温下降,寒风顷刻扑面,朦朦胧胧的,似乎有轻薄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飘在他的眼角,飘在他的掌心,寒意顺着皮肉钻进去,胸口到四肢一片骇人的冰凉麻木。
他穿着单薄的西装,没有驾车离开,而是顺着山路向墓地行去,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被森冷漆黑的山林吞没。
墓地寂静阴沉,乱舞的风在林木间呼号,谢西然站在江如的墓前,身姿挺拔,脊背笔直,却显得那么萧索,孤清。
墓碑上,黑白照片,女人眉眼秀气,笑容可亲,温柔地注视着他。
谢西然在这束温柔的目光中渐渐低下头颅,他无地自容,在这个真正无私的女人面前他深刻地感到惭愧自卑,她才是无私的馈赠者,不求回报的给予者,而他不止想要回报,还想要得太多。
回想这两天与江春娣的摊牌,她从头到尾没有跟他说过一次侮辱性的重话,老人家保持着尊重与爱惜,最后也没有怪罪他。
谢西然的肩膀在颤动,铺天盖地的负罪感袭来,沉重得他几乎挺不直脊背。
如果怪罪他多好,如果责骂他多好,江春娣越是凶悍无情,他才越是能够解脱,越是能够一意孤行,强势地心安理得地坚持下去,然而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如傅语诺没有给过他机会。
谢西然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五脏六腑痛绞成一团,呼吸牵着心脏一路麻痹到指端。
他还可以坚持吗,当沉船的另一端站着的不止是傅语诺,还有她的家人,她的母亲,他背弃的良心,他还有脸坚持下去吗。
冰凉的风雪淹没了迷茫的追问。
*
再醒来时,霞光在天际扯开撕裂的大口,红日跃跃欲试,从山峦背后探头,灰白的群鸟自天际一掠而过。
尖削的北风刮擦着脸颊,谢西然从疼痛中冻醒,长腿曲折了一夜,后颈压着大理石的棱角,他四肢僵硬,揉着酸痛的关节站起来。
墓地静默无言,满目凄然。
高档西装折出了痕迹,脑后一撮头发被压得支棱着,安普的最高执行官从未如此不修边幅。
谢西然走出墓地,沿着山路缓慢下行,他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去哪里,是江家,还是回南城。
索性先去喂饱自己。
在路口的早餐摊买了油条和馒头,他像城市底层的每一个劳碌者一样地不拘地蹲在路边吃东西,旁边有个人莫名其妙地瞅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凑不过来打探,兄弟,你屁股下面坐着的这件高仿西装哪里买的,我看面料很好,仿得不错,给我介绍一下?
谢西然笑了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起身离开。
那人低头一看,安普医疗,ceo,谢西然……什么玩意儿?他把名片揉成一团丢到一旁,又认真地啃起馒头。
谢西然回到车上,扭身从后座翻出一套干净的西装,换上,再掰下方向盘上方的后视镜,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将刘海一丝不苟地抄到脑后,重新戴上金丝边眼睛,英俊的男人习惯了保持整洁和体面。
他降下车窗,手肘压在窗户,徐徐地抽尽一支烟。
袅袅烟雾隐着如墨的眉眼,远天的厚云遮挡着初升的旭日,霞光从云后射出,将破未破。
一支烟毕,人也好似回复了一些精神。
但他还是茫然,该去哪,傅语诺在哪,疼痛后知后觉地顺着尾椎骨漫上来。
痛,真的很痛,但他还没有放弃。
谢西然升起车窗,刚准备打方向盘,手机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是孙戴安。
“老谢,我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孙戴安在那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惹得他不耐烦。
“有话快说。”
“你别这么急躁,”孙戴安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说,“阿诺好像病了,她见宋桀不是约会,是……是为了治病。”
谢西然的耳边嗡地响起一阵轰鸣,像同时有几万伏电流穿梭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