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说完,微微一笑,抬手拿起了冬暖故放到她面前的酒盏,朝冬暖故微微一递,冬暖故便也抬起手,隔着空气与子夜手中的酒盏虚碰一下,各自呷了一口杯中酒。
明明是同样的酒,滚过她们喉间却是不同的味道,有人觉得是苦涩的,有人觉得是柔和的。
明明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始终不能正视对方的身份,这样的人,心中必是有故事的——这是冬暖故眼里的子夜。
“好酒香醇。”冬暖故由衷称赞,“多谢阁主舍得拿如此好酒来款待暖故,想来应该是暖故沾了自家相公的光。”
这一世的冬暖故可以看淡一切事情,唯独除了与司季夏相关的事情,一个连一声“司夫人”都叫不出口的男人,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这般想着,冬暖故脑海间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终是在她一直淡然不惊的瞳眸中现出了一抹不解。
男……人?
“姑娘想得无错。”子夜倒是没有辩解什么,反是坦荡荡地承认,若非因为那一个人,她永远也不会想着再见一次眼前的这个人。
子夜说着,又是轻呷了一口杯中的花雕,入口的味道依旧是苦涩的,明明是温纯柔和的酒,明明就是一直以来她喜欢饮的酒,如今的味道却是苦涩的,就如同她心中的味道一样。
冬暖故的目光忽然将目光定格在了子夜身上,再一次将她打量一遍,并且极为认真。
她先看了子夜那双布着细小疤痕的手,虽然宽大了些,然五指却极为纤细修长,许是因为时常要握剑的缘故,“他”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再看“他”的胸部及双肩,细细瞧来,只见“他”双肩的线条颇为冷硬,好像里边垫着什么东西一般,接着看“他”的脖子,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他”那本该白净的脖子,并且衣领上还系着细细的系带,好似怕那衣领会垂下一般。
最后到“他”的五官,淡淡的麦色肌肤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男儿气,可若细细看来,却是觉着“他”的眉眼间藏着一股仿佛女子才独有的秀美之气。
看罢子夜的眉眼,冬暖故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他”的双耳,看过“他”的耳垂,在就要收回目光时,冬暖故的瞳眸微微一睁,随即心中有了一股笃定。
因为她注意到了子夜左耳朵下方的肌肤,竟是全然不同于面上的浅麦色,而是与浅麦色有着明显差别的白皙,虽是在昏黄的灯光之中,虽然不甚明显,冬暖故却还是注意到了,那样明显的反差,就好像是匆忙间往面上胭脂缺了哪一处没有上似的。
“阁主似乎不愿给暖故换一个称呼。”冬暖故没有收回目光,直视着子夜的眼睛,“不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冬暖故的目光似乎要将子夜眸子深处藏着的所有想法看穿,声音微沉,“子夜姑娘?”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子夜的身子便猛的一颤,微僵,那处变不惊的面上揉进了一抹震惊,她根本就来不及隐藏面上的这震惊的神色,冬暖故便已将她的反应牢牢捕捉。
一个称呼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又是心中有着怎样想法的人如何也变不了如此简单的一个称呼?
“姑娘……真的很聪明。”子夜怔了怔后,竟是没有任何掩饰,反是微微笑了笑,那浅浅的笑容里,依旧带着淡淡的哀伤,“从无人看穿过我的身份,便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也不曾。”
这世上,除了师兄,再无任何人知道夜阁阁主,其实是一名女子。
便是连那个他,与她相识了八年的那个他,都不曾发现她的秘密。
“外子也不曾么?”冬暖故反问。
子夜笑得嘴角上扬了些,带着明显的自嘲,“若他已看穿了我的身份,姑娘认为他还会让我来保护姑娘吗?”
这一次,若非她主动让他把这个名为冬暖故的娇弱女子交给她保护,并且在他面前起誓绝对会让他在京中的事情平定之后见到一个个安然无恙的冬暖故,以她的命及整个夜阁的命来起誓,他才肯再一次相信她。
她身为堂堂夜阁阁主,却是这样放下颜面来求一个男人,求着替他保护好他的女人,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想真正地与她正面接触一番,她想要知道,他为何……会视她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她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值得他连命都不要。
她还想知道……她与她,谁更好?
“是么。”冬暖故似为子夜轻叹了一声,“想来是外子的心思,从不曾在姑娘身上驻留。”
子夜的手再次抖了一抖,紧握成拳,迎着冬暖故的目光,想反驳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无从反驳,故而沉默了良久。
子夜沉默,冬暖故便没有再说话。
冬暖故已猜到了子夜的心思,若非她对司季夏有情,又岂会连一个“司夫人”的称呼都喊不出口?若非她对司季夏有情,又岂会说出“若他已看穿了我的身份,姑娘认为他还会让我来保护姑娘吗?”这样的一句话。
只不过,妾有情,郎却无意。
不,是郎根本不知有妾的存在。
“我与他,认识许久许久了,远远早在姑娘之前。”子夜沉默良久后,声音变得极为沙哑。
明明她就先于她识得了他,却为何他的眼里偏偏没有她?难道真像师兄说的,因为她一直是男儿身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