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话不多,多是听易姬和李渡两人高谈阔论,间或陕婆婆说上两句年轻人不知道的江湖往事,总能惹人或捧腹或唏嘘。
孟尘从始至终都未开口,脸色并没有之前那把冷肃,像是个嘴拙的汉子,一句也插不上嘴,只能早在一旁听着陪着。
易姬让未英把木原他们几个相熟的也叫了过来,哑巧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裴真看着过去帮忙,却被易姬拦了来了,“小姑娘家家,多练练才好。赶明儿我不在她身边,万事还得靠她自己。”
两盆粉白的月季被易姬浇灌了水珠,亭亭玉立的分外清丽。李渡晓得易姬喜好花朵,特意让孟尘抱了两盆花来,而此时的易姬,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秋日里的春花,经不起雨打风吹了。
她这般年纪,容貌只有二十几岁的小妇人模样,眼睛大而亮,不说话也总让人觉得她在笑,可两肩却虚垮垮地落着,话说的多了,脸色潮红,言语虚浮无根。
易姬是幻容谷为数不多的传人,幻容谷传世百年,存于江湖之中,又游离于江湖之外,甚是神秘。易姬作为其传人,真名并不为人所知,不过她声名远扬,裴真从前也是知道的,只是没见过她,还以为年纪有四五十之多,没想到哑巧告诉她,易姬才三十有二。
这般年纪,若是没有这一场大病,那可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裴真颇为惋惜,不想在这样难得的热闹时候说伤心的话,便说起哑巧来。
提起爱徒,易姬笑弯了眼睛,“巧儿确实天分异于常人,她跟我不过五六年,已经比得上我学艺十年的本事了。我那会收徒的时候,还想着若是个笨的,便照着二十年三十年地教呢!”
裴真笑,“终归是你亲自挑的徒弟,又能笨到哪去?”
她这么说,易姬却摇了头,神色微敛,“不是我挑的,是托给我的故人遗女。”
裴真微讶,她一直以为哑巧也似未英他们,是不知从那领来的有资质的孤儿,却没想到是易姬的故人遗女。
“她那时便哑了么?”裴真不禁问。
易姬点了点头,裴真小小松了口气。若是后来才哑的,也不晓得受了怎样的大罪。只她思绪刚划过,易姬又道:“她从小是不哑的。”
裴真禁不住挑了眉,易姬叹口气,“这孩子原本生于富贵门庭,父兄得力,本来衣食无忧,可惜一朝家破人亡,她兄长带着她逃出来,兄长却没活下来,仆从只将她送到我这里,那时候这孩子早已经吓傻了,之后再说不出话了。”
“家人都没了?”
易姬轻声“嗯”了一声,眼见着哑巧端了陕婆婆带来的干果,笑盈盈地走过来,赶忙拉了裴真一下,“算了,咱们不说那些。”
裴真连忙应下,前去接了哑巧手里的果盘,招呼众人来吃,再去看哑巧,见她直抿了嘴笑,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心里酸酸软软的。
易姬喜欢热闹,待到未英把木原和几个相熟的都请来,小院已是挤满了人。
易姬师徒打起了精神招呼众人,连在旁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孟尘,都同几个年轻人颔了首。
粉白色的月季花经了水露的浇灌越发娇艳,裴真坐在石凳上吃着海棠花茶,眼前耳中尽是相熟友人的欢声笑语,她心中似有温泉流过,将一甲子的天山冰雪,慢慢消融开来。
......
捧月楼里,凉州有些许出神。
“在想什么?”凉凉的声音传来,凉州立刻敛了心思,厉莫从已近到了他身畔,凉州垂首,厉莫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半年,你屡屡心不在焉。”
凉州头垂的更低了,厉莫从却哼笑一声,“你在外边的事,我不想管,不要误了楼里的事便是了。”
“是。”凉州松了口气。
厉莫从夹起香片投入香炉之中,有浓香自香炉中飘出,他深吸一口,才道:“未采和未英的事,你怎么看?”
今日,他将锦衣卫那一单的金主交付的银钱送了回来,钱数一文不差,按理说,是要放那二人离楼。
现在问他怎么办,难道是不放么?
凉州抬眼,看了看厉莫从的后背,那宽阔而坚实的背影被香气笼罩,这香有引人心神不宁之功效,捧月楼里最喜欢燃。凉州又垂了眸。
“放与不放,全凭楼主决定。”
凉州从来都不叫师父,他知道比起师父,厉莫从更喜欢人叫楼主,若是有人愿意叫武林盟主,厉莫从恐怕更高兴。
权利,是厉莫从一生所爱。
凉州木然说完,厉莫从又笑了,他没回头,却道:“你先看了我一眼,才说了这话,可见心中所想,与说出来的不相符。”
凉州怔住,愈加垂首,“凉州不敢。”
厉莫从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那你说,放还是不放,这次,让你说了算。”
凉州心跳快了起来。
未采和未英按理当走,可厉莫从故意这么问,就是不想让走的意思,厉莫从让他来决定,他应该代替说不放,才是对的。br /